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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 07/ 26 00:30:00
來源:新華網(wǎng)

國道之行 從雪山奔向大海丨重返叢林 感受苦聰人的“一步千年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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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者按:

這是中國里程最長的公路,北起新疆喀納斯,南至廣西東興,穿過新疆、西藏、云南和廣西,完全建成后全程長達10065公里。

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,翻越舉世聞名的昆侖山、岡底斯山、喜馬拉雅山……

這是民族特色最濃郁的公路,維吾爾族、哈薩克族、蒙古族、回族、俄羅斯族、藏族、獨龍族、傣族、景頗族、壯族、京族……幾十個民族沿路而居。

這是讓人熱血沸騰的公路,她從阿爾泰山奔騰而下,穿過雪山、草原、沙漠、冰川、熱帶雨林,最終抵達蔚藍大海。

這就是219國道!

  這是7月23日拍攝的云南省金平縣者米鄉(xiāng)上納迷村一景(無人機照片)。

  反復(fù)思考了好幾天,70歲的張普忠老人決定做一件大事:趁著暑假,和老伴王素英一起把孫子孫女帶到山上,帶回到他兒時生活的森林,帶回到60多年前他居住的山寨,帶回到叢林中的生活。

  “這事很重要,知道過去怎么苦,才知道今天有多么幸福。”張普忠說,“兩者相對比,可以教育他們一下。”

  張普忠是云南紅河州金平縣者米鄉(xiāng)下新寨村上納迷村小組村民,苦聰人。苦聰人意為“高山上的人”,是拉祜族的一個支系,目前有3萬多人,主要居住在云南鎮(zhèn)沅縣、金平縣等地的哀牢山區(qū)。

  上午10點左右,吃過早飯,磨好砍刀,帶上水壺和干糧,張普忠一家走出家門。出發(fā)前,張普忠特意讓孩子們穿上苦聰人的民族服裝。在他看來,今天的活動和過節(jié)一樣隆重。

  大霧彌漫在山間,一條護林員騎摩托車壓出來的小道蜿蜒曲折,伸向叢林深處。張普忠不時停下來,摘下路邊的樹葉或者野果,向孩子們介紹。“這是我們苦聰人的藥,哪里疼了,可以把這種葉子揉碎了敷上去。”“這是我小時候最愛吃的零食,酸桿子,可以用來解渴,渴的時候咬一口,立刻就不渴了!”張普忠用砍刀砍下一截酸桿子,把外面的皮剝掉,讓孩子們品嘗:“味道怎么樣?”

  記者也摘下一截咬了一口,一股深入骨髓的酸爽立刻涌入大腦皮層,讓人只能咬牙堅持。三個孩子臉上也都露出痛苦的表情。

  “誰會喜歡吃這種東西?”剛剛小學(xué)畢業(yè)的大孫女張英小聲說。

  “零食還是雪糕好吃。”正在上小學(xué)二年級的張麗紅補充了一句。

  孫女的話,似乎扯動了張普忠內(nèi)心深處的某根神經(jīng),他的臉色嚴峻起來,陷入了沉思,半晌,才又抬起頭來:“我們那一代人,生病了都沒有打針吃藥,野菜野果掏來了之后,沒有鹽,就是很淡地吃。山藥弄回來了,點一個火燒完把皮刮干凈,一個分一點,就這樣度過的。”

  苦聰人在歌謠中這樣訴說自己的生活:“樹葉做衣裳,獸肉野草當食糧,芭蕉葉是苦聰人的屋頂,麂子的腳印是苦聰人的大路。”云南詩人哥布也曾在自己的詩作《醒來的西隆山》中對苦聰人的悲慘經(jīng)歷進行過描述:“遺落在原始森林中的孩子——苦聰人/忘了賜給他們食物/忘了賜給他們衣服/忘了賜給他們房屋/甚至忘了賜給他們/萬能的火/千百年,千百年/他們存在于/與世隔絕的密林深處/與草木為伴/和野獸為伍/穿著樹葉和獸皮/吃著野果/住著不遮風不擋雨的/芭蕉葉的棚子/看不到未來/看不見一絲生活的陽光……”

  20世紀50年代初,國家了解到苦聰人的狀況,派出工作隊進入茫茫林海尋訪,找到苦聰人時,他們?nèi)匀贿^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:狩獵游居、鉆木取火、構(gòu)木為巢……1959年,新華社一篇名為《苦聰人訪問團在原始森林的邊緣訪問》的報道記錄了這樣的故事:“在苦聰人大寨的訪問大會上,苦聰老人塔則用顫抖的雙手接過了發(fā)給的棉毯。他不住地撫摸棉毯上的絨毛,感激得老淚橫流。這個老人曾經(jīng)在深山密林里飄流了幾十年,從來沒有穿過棉衣、蓋過棉被,晚上就赤身裸體地睡在火塘邊。”

  在工作隊的耐心勸說下,苦聰人陸續(xù)搬出森林。云南省金平縣志記載:至1963年,共3739名苦聰人搬出山林。從沿襲千年的游獵生活到定居,苦聰人的命運實現(xiàn)了驚人一躍。

  國家撥出專款,給苦聰人購買農(nóng)具、耕牛、種子、口糧、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。工作組的同志,熱情地把新的生產(chǎn)技術(shù)教給他們,開水田種稻谷,苦聰人穿上了布衣,吃上了大米,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善。

  “從這里進去就是我們原來的寨子啊,新民寨!”在樹林中邊走邊說大概一個多小時后,張普忠突然激動起來,他用砍刀劈開樹木之間的藤蔓和灌木,幾乎是小跑著走進了密林深處。幾片較為空闊沒有樹木的空地,看上去與密林的其他部分略有不同。“沒錯,就是這里,新民寨。我小時候就在這里,那時我只有五六歲。”

  “來,我們一起搭個房子,苦聰人以前在森林里住的房子。”張普忠招呼著老伴和孩子。砍樹枝、做房梁、搜集芭蕉葉……兒時熟悉的場景喚醒了藏在心靈深處的技藝,不一會兒,一個簡單的窩棚架子就搭好了,在“屋頂”放上芭蕉葉,再在“地板”上鋪滿芭蕉葉——一個漂亮的芭蕉棚子就建成了。

  “以前我們住的棚子比這個大一些,七八口人住在里面,拿茅草或者樹枝一小格一小格地隔出來。兒子媳婦在一邊,姑娘在一邊,老人在一邊。”看著孩子們在棚子里打鬧,張普忠笑著對記者說,“這樣的棚子也就是住一到兩個月,等周圍的東西吃光了,我們又重新搬家。”

  告別了原始部落的生活之后,苦聰人依然面臨眾多難題,貧困就是其中最難的一個——苦聰人雖然走出森林,但直到20世紀末,許多人仍住著茅草房、杈杈房,貧困面廣,貧困程度深。

  1990年,政府統(tǒng)一發(fā)放建筑材料,張普忠一家的房子從茅草房換成了石棉瓦房。從1998年9月起,云南省政府撥出近4000萬元專款,在者米鄉(xiāng)實施“每年解決1000人,用5年時間,解決5000人溫飽問題”的“155溫飽工程”。2004年,初步實現(xiàn)了包括苦聰人在內(nèi)的拉祜族群眾有飯吃、有衣穿、有房住、有學(xué)上的目標;19個自然村通初級鄉(xiāng)村公路、通水、通電,基本實現(xiàn)溫飽目標。2006年,云南省開始實施拉祜族苦聰人五年脫貧計劃。

  黨的十八大以來,脫貧攻堅戰(zhàn)在哀牢山深處打響。各級各方紛紛出資解決苦聰人吃飯難、上學(xué)難、行路難、住房難、飲水難、看病難等問題,推進產(chǎn)業(yè)開發(fā)扶貧。2019年,包括苦聰人在內(nèi)的拉祜族群眾如期實現(xiàn)整族脫貧。

  2021年,張普忠一家用約17萬元蓋起了一棟兩層的鋼筋水泥小樓,兒子、兒媳、女兒以及三個孫子、孫女都有自己的房間。在張普忠所在村寨,像這樣漂亮的小樓還有好多座。今日苦聰山寨,村民用上了沼氣和電灶,普及了智能手機,住上了磚混樓房;新一代的苦聰人有了本科生、博士生……

  “以前煮飯都要去很遠的山澗里面用竹筒取水,現(xiàn)在水直接引到了灶臺旁,太幸福了,你們不要忘記,這個不是輕易得來的。”張普忠在芭蕉棚子里繼續(xù)給孩子們講述著。

  張普忠說:“這些過去的事很重要,要傳下去,我要不斷地講給他們聽,等到他們十七八歲,就理解了。這個就是憶苦思甜。”

  下午快兩點的時候,張普忠?guī)е行┢v的孩子們踏上了歸途。

  此時,云開霧散,陽光灑滿叢林。往事不會像這林中的云霧一樣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散去,它們存在于張普忠的記憶里,也會長存于歷史的記錄中。

  這片陪伴了苦聰人數(shù)千年的森林,目送著張普忠一家走出叢林,也目睹了苦聰人扶老攜幼,從這里出發(fā),邁步走向從未曾想過的新生活:一步千年。新華社記者 楊植森 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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