編者按：在北京冬奧會閉幕之際，新華社推出大型紀(jì)錄片《盛會華章》，從北京2022年冬奧會的成功舉辦，回眸1990年中國首次舉辦亞運會，2008年首次舉辦奧運會。30多年來舉國奮進的體育征途，見證了我國從站起來、富起來到強起來的歷史性飛躍。紀(jì)錄片中，許多受訪嘉賓都談到了這三大賽事對他們、對中國、對世界產(chǎn)生的影響。從今天開始，我們陸續(xù)推出紀(jì)錄片嘉賓訪談，包括“雙奧”開閉幕式總導(dǎo)演張藝謀，1990年北京亞組委秘書長、2000年北京奧申委秘書長萬嗣銓，北京奧運城市發(fā)展促進會副會長、2008年北京奧組委執(zhí)行副主席蔣效愚，中國香港奧委會會長、國際奧委會名譽委員霍震霆，體操奧運冠軍、李寧品牌創(chuàng)始人李寧，原中央電視臺體育中心主任馬國力等。希望從他們的個人記憶中，喚起大家的集體記憶。
新華社北京3月18日電 從跨入千禧之年開始執(zhí)導(dǎo)北京申辦2008年奧運會宣傳片，到如今成為世界上第一位“雙奧”開閉幕式總導(dǎo)演，張藝謀的職業(yè)生涯與奧運結(jié)下了不解之緣。
張藝謀說，在他一生的創(chuàng)作中，奧運會和冬奧會開閉幕式遠比電影更重要，因為電影有時候是從個人情感出發(fā)，而奧運的背后則是整個國家和人民，是一份沉甸甸的責(zé)任，意義完全不同，那種感覺更像是為國爭光。
以下是張藝謀采訪實錄（采訪時間：北京冬奧會開幕前夕）：
記者問（以下簡稱“問”）：對于上世紀(jì)90年代，您有何印象？
張藝謀答（以下簡稱“答”）：那個時候改革開放，我們電影剛剛起步，我剛剛開始拍兩三部電影，那時候正忙呢，意氣風(fēng)發(fā)的。我覺得全國人民都意氣風(fēng)發(fā)，在奔向一個改革開放的道路上。印象最深的就是1990年亞運會，還有《亞洲雄風(fēng)》那首歌，第一次舉辦那么大型的、國際化的運動會，所以當(dāng)時感覺還是很振奮。
圖為1990年9月22日，第十一屆亞運會開幕式在北京工人體育場舉行。新華社記者何惠飛攝
那時候，在很多歌曲、很多歌詞里，常常會強調(diào)“我們打開一扇窗，我們推開兩扇門”，打開窗戶讓全世界看，歡迎客人來我們家溝通交流。那種感覺在那個時代很強烈。
問：北京最終獲得2008年奧運會舉辦權(quán)時，您當(dāng)時在哪？
答：我在申奧現(xiàn)場莫斯科，印象很深的就是在電梯上，有人跟申奧團隊的劉敬民（時任北京市）副市長說，昨天晚上北京沸騰了，徹夜不眠，全都是鞭炮聲、喇叭聲。因為咱那時候也沒有看到電視，就在那聽，當(dāng)時就在想是什么樣子。后來回來以后，看到了很多當(dāng)時的情景，真的是一個不眠之夜。覺得那應(yīng)該叫百年圓夢，奧運百年終于到了中國。
問：2008年奧運會開幕式當(dāng)天，您在做什么？
答：我最后在“鳥巢”做了一次巡視，其實那時候已經(jīng)不需要我了，我們就像一個精密機器，那時候已經(jīng)全部進入了自己設(shè)定的流程。印象最深的是上萬名演職人員在那里等，在“鳥巢”的環(huán)道上，一層、二層、三層，你走過去，上萬人在等，那種心情好像是一種磁場似的，你從來沒有經(jīng)歷過那樣一種感覺，就是一種等待的磁場。
圖為2008年8月8日，最后一棒火炬手李寧在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點燃主火炬。新華社記者 姚大偉 攝
問：2008年奧運會開幕式，如何確定最終點火方案？
答：那時候征集了很多點火方案，我記得全民征集、全國征集，他們給我辦公室里擱了幾大麻袋收集來的方案。我就整理拆開看，成千上萬條點火方案，全民熱情很高。后來我們自己選擇了這樣一個競技狀態(tài)的點火，利用“鳥巢”的“碗邊”，400米的一個環(huán)繞，很像一個跑道。李寧離地60米在上頭“飛”，更快、更高、更強，做一個奔跑者。他代表著中國人的一個形象，大步奔向未來。他身后是傳遞火炬的畫卷，畫卷環(huán)環(huán)打開，像夸父逐日一樣，在飛奔著追逐光明。
問：2008年奧運會之后，您感受到什么變化？
答：我印象很深的是在2008年奧運會之后，我出國在機場。我一般很低調(diào)，就躲在一個角落。這時一個華人，大約四五十歲的一個女同志，她肯定認出了我，就沖著我過來了，我還有點躲，怕又要讓我簽名照相。結(jié)果她走到距離我兩三米的時候，站住了。
她說，張導(dǎo)我不照相，也不簽字，我只是跟你講一個事情。她和她先生在國外一個小區(qū)定居，住了十幾、二十年，沒有人跟他們有什么交往，大家各過各的。但是2008年奧運會（開幕式）之后的第二天早上，當(dāng)她推開門，門口全放滿了花，是這個小區(qū)居民在門口放的花。她瞬間就感動得崩潰了，接著她去超市等地方，所有人都跟他們打招呼，說昨天晚上的開幕式太好了，中國人太了不起了。她說，今天跟你講這件事情，只是想向你鞠一躬。
2008年8月8日晚，第29屆北京奧運會開幕式在國家體育場隆重舉行。這是開幕式上的焰火表演。新華社記者 徐家軍 攝
從那個瞬間，你會感覺到，你是在為國爭光。你會覺得你的工作，或者所有團隊，大家所有的努力，換得世界人民對中國人的這種尊重、這種喜愛。直到今天，好像在國際網(wǎng)站上的排名，我們（2008年奧運會開幕式）始終是第一，這是全體中國人的光榮。如今，作為2022年冬奧會和冬殘奧會開閉幕式總導(dǎo)演，其實我更加感覺到要為國爭光。就是這句常說的話，在你身上其實擔(dān)子很重。
問：您覺得2022年冬奧會與2008年奧運會的時代背景有何不同？
答：跟2008年不太一樣的是，當(dāng)時我們是第一次展示自己，在一個非常好的舞臺，是一個機會，對我們來說，2008年有相當(dāng)多的篇幅要展示我們5000年的文化，展示我們的文明，展示我們的歷史和走過的道路。
現(xiàn)在不一樣了，我覺得現(xiàn)在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，我們中國人的形象，國家地位的提升，方方面面都跟過去完全不同了。文化的自信，社會的發(fā)展，改革開放所取得的巨大成就，我們脫貧之后人民的精神面貌等等。所有這些都跟以前不一樣了，所以我們要跟大家一起共享這美好時刻，傳遞更多關(guān)于人類的共同理念。不僅僅是我們自己，而是大家在一起，體現(xiàn)“更團結(jié)”，所以這是一個新的方向。
問：北京冬奧會開閉幕式，您最想表現(xiàn)什么？
答：人永遠是重點，人的精神、人的內(nèi)心、人的情感、人的希望，永遠是重點。但是這要通過藝術(shù)的方式、表演的方式、行為的方式表現(xiàn)出來，既要簡約，又要直達。
比如，在以往的冬奧會開幕式中，一般都是童聲合唱團用希臘語演唱奧林匹克會歌。通常，我們也會指定一支童聲合唱團。但我想，中國脫貧致富了，我們做了全世界最偉大的事情，怎么能體現(xiàn)我們國家這樣一個新變化？突然，就想到用大山里的孩子，用農(nóng)村的孩子，請他們站在冬奧舞臺上放聲歌唱，用的是希臘語，來為奧林匹克精神歌唱。這就是新時代我們國家的變化之一。
2月4日晚，第二十四屆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開幕式在北京國家體育場舉行。這是“馬蘭花兒童合唱團”用希臘語在開幕式上歌唱。新華社記者 曹燦 攝
冬奧會開幕式有一個熱場環(huán)節(jié)，大約三四十分鐘。我想到中國廣場舞世界第一，你到任何一個城市，都能看到人民生活幸福了，之后才去跳舞唱歌。于是我們決定邀請老百姓在“鳥巢”跳廣場舞，沒有一個專業(yè)演員，而且沒有統(tǒng)一服裝。我覺得就是人民參與盛大的節(jié)日，在過年的氛圍下，把這種東西傳遞給全世界看。
問：本屆開幕式最打動您的是什么？
答：最打動我的環(huán)節(jié)應(yīng)該是主題歌《雪花》的演唱。大概800名孩子拿著“和平鴿”，在場地上嬉戲玩耍，是一個自由快樂的狀態(tài)。孩子們腳底下，通過全世界最大的人工智能AR捕捉系統(tǒng)，永遠是實時互動出現(xiàn)的閃亮的雪花，這歌唱的也是一朵雪花。中心區(qū)，我們主火炬雪花臺也出來，我覺得那一刻你會很感動。
這個瞬間其實很可貴，也許我們2008年還不敢這樣做。當(dāng)我們有很多寄托和期望的時候，我們通常是不敢這樣放松的。而這次，我們不演、不編排、不排隊，沒有整齊劃一，不做那樣的表演感，而是任由孩子們展現(xiàn)自由的狀態(tài)。大音希聲，大象無形，用這種看似無形的方式去呈現(xiàn)，是非常溫暖的瞬間。
這是北京冬奧會開幕式上的“雪花”環(huán)節(jié)（2月4日攝）。新華社記者 李尕 攝
問：您如何比較執(zhí)導(dǎo)奧運會、冬奧會開閉幕式和拍電影？
答：其實是沒有可比性的，在我一生的創(chuàng)作中，奧運會和冬奧會開閉幕式大大地重于電影。因為首先沒有一個導(dǎo)演能有這樣的機會，兩次執(zhí)導(dǎo)開閉幕式，一次夏奧會，一次冬奧會。其次，電影有時候是你個人喜歡這個故事，就把它拍了，有時候是從個人情感有感而發(fā)的。而奧運會不是，從做這件事情的第一秒開始，你就知道你的后邊是國家、是全體中國人民，你有那份沉甸甸的責(zé)任，代表的不是個人，所以意義完全不同。
問：您認為從1990年亞運會到2008年奧運會，再到2022年冬奧會，中國發(fā)生了怎樣的變化？
答：日新月異。改革開放也就僅僅40多年，是多么巨大的變化。我們現(xiàn)在經(jīng)常跟年輕人講，當(dāng)年是什么樣子，（20世紀(jì)）70年代什么樣子，80年代什么樣子，90年代什么樣子，這是巨大的變化。這個速度和發(fā)展成果，我覺得在全世界是無法復(fù)制出來的。
這是2月4日在北京2022年冬奧會開幕式上拍攝的“構(gòu)建一朵雪花”環(huán)節(jié)。新華社記者 薛宇舸 攝
問：您覺得舉辦奧運會和冬奧會意義何在？
答：通過這樣的大型國際活動，向全世界展示自己，是我們軟實力的一個表現(xiàn)，是中國人自信的一個表達，可以極大增強人民的凝聚力、愛國熱情和自豪感。
在疫情期間，當(dāng)世界格局有了新的變化，冬奧會所展現(xiàn)出來的中國人的自信、自豪，中國人的愛，中國人對世界人民的情感，更團結(jié)，我們的一種偉大的理念、價值觀等等許多東西。通過舉辦冬奧會，通過開閉幕式能把這些表現(xiàn)出來，用藝術(shù)的、感情的、潛移默化的方式，讓人們看到中國人真正的內(nèi)心，我覺得當(dāng)然是非常有意義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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